我在北京郊区漏雨的房子里,写豪门生活的偶像剧

▼馆长说

今年上半年，有三千万人离开一线大城市回到家乡发展。大城市装得下无数人的梦想，却无法安放一张做梦的床。

随着北京房租的暴涨，很多说着房子是租来的但生活不是的年轻人，次意识到建筑在租房契约之上的生活顷刻间就可能崩塌。

房租，击碎了多少人为了追逐梦想而跳动的心脏。一间距公司10的小小主卧每个月需要3000元，带阳台要再加500，想要住的宽敞些需要忍受每天4个的上下班通勤。

在北京，每一天睁看眼看见的都是自己向往的生活，一抬脚却似乎怎么也无法靠近一步。

今天我们的记录对象是俊俊，她12年从上戏毕业开始北漂，6年里在北京她搬过很多次家，她住过五环外的城中村，住过顺义的小院子，现在她住在高校云集的海淀。

/背景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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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6000块钱闯北京

我住在900块一个月的城中村

我是俊俊，一个来自湖南株洲的80后编剧。

我是2012年从上戏毕业之后就来北京了，因为专业是戏剧影视文学，所以来北京以后就做了编剧。

刚开始我是在上海工作了一年，当时一方面是为了逃避感情上的一些事情，因为当时我跟男朋友分手了；还有一方面就是想看看哪怕辛苦一点，我凭借自己的努力能够过上什么样的生活。

我记得当时来北京的时候，身上就只有一个包，里面有6000块钱，这就是我全部的家当，另外还有一些换洗的衣服和一台写东西的电脑，其他就什么都没有了。

其实6000块不够租房，我工作上的事情也还没有稳定下来，所以先是在我好朋友家借住，当时是住了一个多月，我们俩睡一张床上，后来我拿到了笔稿费，大概1万块钱左右，然后就开始考虑租房子的事情了。

我当时是想住的离市中心近一些，但是又想一个人住，但如果一个人租一个开间或者1室1厅的话，房租有点贵，我那会没有稳定的工作，都是一个剧本一个剧本的接活儿，所以说算不准我一年下来能挣多少钱，万一要是没活的话，这个房租也会挺可怕的。

最后我就在一个很远的京郊外，北京五环外的一个小村庄里边找了一个地方，花了大概900块钱，租了一个押一付一，月付房租的一个二楼的平房。

那个房子条件特别简陋，大概也就十来个平方米，我记得里面有一个独立的厨房和卫生间，但是都很小，睡觉的床下来只一步就是书桌和椅子，然后再往前挨着两步路的距离就是一台洗衣机，房间里还有一个衣柜和一个书桌，那书架是我自己买的，基本上就是这些设备。

因为是村民自建的平房，所以我记得夏天的时候，如果赶上暴雨，那房顶还会漏雨，就非常惨。但是比较万幸的是雨正好就漏在我的床和我的洗衣机，还有我的书桌，椅子正中间的一块小小的空地上，不会淋湿我的床，也不会影响我的正常的起居和工作。

我记得当时接了一个关于写豪门生活的偶像剧，那个时候我每天晚上就一边靠着我自己贫瘠的想象力，写着那些锦衣玉食的豪门贵族们的生活，一边就听着窗外呼呼呼的风雨雷电声，我在我的身后放了一个接漏雨的盆子，写半个我就要去到盆子里的水，反正就是特别搞笑。

那个时候屋内的环境真的是非常简陋，但是它周围的环境特别好的，因为在我住的村子街道对面就是一个很大的京郊别墅区。

那些别墅区就是非常有钱的人住的地方，然后还有很多老外住在那附近，再往前一点是一个很大片的艺术区，然后有艺术的地方就有很多的藏家有钱人住在那附近，所以它周边的环境设施特别好，旁边有很多绿树，还有进口超市和奢侈品打折奥莱。

后来过了一段时间以后，我接了些活工作有点眉目了，有点钱了我就会去进口超市买点东西，如果要是在家里写闷了，就会去旁边的咖啡厅里面坐着写写稿，碰上个老外还会用英语跟他们聊两句！

然后中间还跟几个老外交了朋友，我记得那时候在咖啡馆里面还认识了一些艺术家，现在我们已经是特别好的朋友了，当时他们邀请我去他们工作室玩，然后跟他们学画画，这些年也会经常的一起出来聊一聊喝喝茶，反正跟他们学了很多的东西，特别好玩特别开心。

我记得当时在那边大概住了一年多的时间，然后就从城中村搬走了，换到了在附近的一套拆迁房，但是房子条件就很好了，它就是正常的那种民宅。

我记得那个房子是在六层，原先是个两居室的婚房，后来房东他们生孩子以后又拆迁补偿了一套房子所以就要搬走，等于这个房是次出租，房子装修的挺好也很干净，而且房租很便宜，才3000块钱。

3000块钱一个月的精装修房，我一个人住特别舒服，有一个超级大的客厅，然后那个时候就经常会有朋友来我们家开party，就这么待了一段时间，后来又陆续换了一些地方。

在顺义的小院子里

我成功带领幼儿园小朋友浇灌菜地

每次换房子的话都有不同的心境，我记得最远的时候是住到了顺义。那一次还挺特别的，是因为有一个朋友开了一个幼儿园，然后他知道我特别喜欢小孩，经常会去教会还有一些孤儿院去做义工。

当时我的朋友是因为他们家孩子多，他自己收养了孩子，然后还生了两个，当时他为了解决孩子读幼儿园的费用问题，就萌发了他要去开一个幼儿园的想法，于是他就问我愿不愿意过去跟他帮忙，因为我自己的主业还是愿意做编剧的，所以我就会去帮他做义工，然后为了离孩子近一点，我干脆直接就把房子搬到了他幼儿园所在的小区里边。

那边因为都到六环外了，所以房子就更便宜了，也是一个两居室，我和另外一个幼儿园老师一起住，当时还带个院子，就真的是一楼带一个院子，大概总共下来好像一个月才1800，院子那块是个荒地，什么都没有。

我当时就心血来潮去网上买了一些种子和化肥，还有一些教你如何种地的书，买了一些铲子铁锹喷壶，我刚开始浇地的时候是用喷壶，后来改用桶，我觉得特别不习惯而且特别的远，每次跑一趟好费事，后来直接买了一个那种可以从家里面洗手间连到花园里面的大概50米长的管子，当时种了很多蔬菜花草一类的，比如西红柿、向日葵、荷兰豆。

身边的人都觉得好奇怪，你不是编剧吗？结果还每天上午去幼儿园帮忙义工，晚上回家以后就在种地，还捣鼓杀虫一类的东西。

我记得有一回特别有意思，那一次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从网上买的东西寄到北京都要延迟，然后我买了一个化肥就一直没到货，眼看着植物叶子都有点黄了，我就开始有点担心，因为化肥这个事是不能等的，种地是有时令的。

后来我就翻到了一本书，我记得那书的名字叫《农药化肥200问》，里面说这个季节可能是要施氮肥，这个氮肥其实它就是尿，于是我就想了个办法，既然是尿的话，尿其实也挺好弄的，是吧？

那天下午我就跑到幼儿园，去照顾小朋友们午睡，午睡完了以后让他们先喝水，然后多喝了点，喝完之后就让他们在幼儿园玩了一会，我看时间差不多了，就跟他们说：“现在小朋友们跟俊俊老师一起，我们去上自然课，真正的去接近一下大自然。”

然后我就拉这些小孩子们从幼儿园去了我的院子里面，教他们认各种农作物，告诉他们这是向日葵，这是荷兰豆，这是西红柿，这是七星瓢虫，还有什么小蝴蝶小蜻蜓小蚂蚱之类的，小朋友特别开心，就在地里蹦跳，然后我跟他们说，你看这里的地一垄一垄的，有些地方是可以踩的，有些是不能踩的，小朋友也特别乖。

玩了大概有一二十左右，突然有个小孩就举手了，他说老师我要尿尿，然后就特别开心，因为小孩的情绪传染的特别快，当一个小孩一笑所有人都会笑，有小孩一闹所有人都会闹，那一个小孩一举手说我要尿尿，那就是所有的孩子都开始就是此起彼伏就波浪一样的，每个人都开始说我也要尿尿，然后所有人都在酝酿，于是就看到有一个老师——我，站在那嘴角上扬露出了计谋得逞的微笑，然后我就开始安排说张三你去向日葵那边尿，李四你去西红柿那边。

这个时候特别逗，有一个男孩可能他站在向日葵那边的地势比较高一点，它尿尿完以后流到了地势相对低一点的一个小女孩的脚边，其实也没什么事儿，但是小女孩就会觉得要跟我举手撒娇，就说那谁尿到我身上了，然后我当时一看，还没来得及说话，另外被告状的小男孩就特别不服气，他当时也还没尿完，然后突然一转身就看着我，说我没有尿到她身上。

这个时候因为小男孩他还没尿完，结果他一转身就尿到了告状的小女孩身上，然后小女孩就开始哇的哭，然后这俩人就一边哭一边不知所措，旁边小朋友就在我的菜地里边笑得前俯后仰，当时那个画面我到现在想起来还觉得特别有意思。

后来最后我没办法了，就只好把他们带回去，先是给小女孩洗了澡换了衣服，然后帮她把衣服也洗了，后来也就没什么事了。

但是事后想想，我觉得我自己还是挺坏的，但是小朋友都挺好的，都没有怪我，而且我给小女孩换完衣服她就忘记前面那事了，然后也很喜欢我，后来这孩子还老嚷嚷着说，俊俊老师我们什么时候再去上自然课啊。其实那时候为了弥补这些小孩，我一直都在想着盼望着夏天的晚上，等到院子里有萤火虫的时候想带孩子们去看一下萤火虫，但是后来这个想法就落空了，因为北京的夏天似乎好像没有萤火虫。

我在那边住了差不多两年，后来我开幼儿园的朋友因为一些家庭的原因回内蒙了，再加上小孩也要上小学了，然后我就又搬回了城里边。

后来陆续换了好几个地方，先是在国贸那边住了一阵，因为在东边工作比较方便，和我另外一个好朋友在合租，现在我又搬回海淀这边，因为这边有很多的大学，没事的时候我会自己想着去学校里面转一下，看一看现在的大学生什么样，然后去球场上看看他们踢球。

我觉得这可以弥补一下，我当年没上过综合类大学的一个小遗憾，因为我当时的大学就戏剧学院，它是一个专业性强的学院，他就只有表演、导演、舞台美术和新闻四个系，我们专业那人可能也就几百个人，现在这种综合性的大学对我来说就很有吸引力，因为这个我就搬到了现在的地方。

我成功躲过涨房租

但我不知这种幸运能持续多久

反正这些年也是换了好几个地方，就有一个问题是有没有漂泊感。

其实。漂泊感这个事情对我来说还好，因为我其实从小没有怎么跟父母生活在一起，经常也会借住在别人的家里，所以说漂泊感这件事情对我来说是一个常态。

对我个人而言，这算是一种就与生俱来的寂寞感，但是我也想过，如果以后有钱能买房的话，有个稳定的生活对我来说也挺向往的，人生在世，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总是一个值得去追求的事情。

最近也是好多人都在议论北京房租暴涨这件事，对于我而言，我是觉得房租涨价这件事情主要是看怎么看，就拿我和房东来说，可能我这一次的运气是比较好。我现在的房东是一个大概四五十岁的大姐，然后她还挺喜欢我的，就是我们次去租房子的时候，我们一看就互相都很喜欢。

后来她看见我一个人住，而且我也是真的是特别爱惜她的房子，跟隔壁邻居也相处得挺好的，也挺爱干净的，没有什么很复杂的社会关系，也不搞群租也不开饭店，也不搞外卖也不弄淘宝，大致上一切都很符合她对于理想租客的要求。

另外她看到我特别喜欢看书，就对我特别好，也很喜欢我，所以当时一开始她就给了我一个相对来说非常低的价，因为北京海淀这一带已经是很贵的房租。然后这一次涨价她也没给我怎么涨。

我跟她聊天的时候，她跟我说她也有一个女儿，在国外生活，我觉得可能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她对我特别照顾，有那种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这种心意。

所以我觉得当然经济形势是一方面，但也许至少从房东身上，我觉得这个世界上可能也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只看重经济利益的，这个我觉得自己还是挺幸运。

房租的暴涨这件事，现在还暂时没有落到我的头上，但如果我们假设说，可能明年房东觉得不行了，已经涨太厉害了，我要给你涨，那有可能我也无可避免。

所以我怎么去看待房租暴涨这个问题？其实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也没有办法面面俱到地深刻分析，房租暴涨对我自己或者对现在的年轻人的影响。

我只能从我自己的这种很朴素的生活积累和我这种简单的态度上来说，我觉得房租暴涨这件事情，从长远来讲，它应该是一个牵一发动全身的东西，现在可能只是一个过程。

如果房租都涨了的话，那么其实我们大部分在北京的外地人基本生活成本就会上涨。如果是这样的话，是不是会水涨船高，可能用人单位是不是应该至少是慢慢的开始会涨工资。

但是他肯定一开始是不会涨的，但如果不涨工资的这段时间可能有一些人就不干了，就只能离职去做别的了。如果要是开始有些人觉得，我挣的钱承受不了我这种生活成本，可能他真的就是会改行或离职，或者要不回家，这个情况下市场的劳动力就稀缺了。

根据我所掌握的最基本最朴素的这种市场经济原则，劳动力稀缺了，劳动力就贵了，待遇和薪水也就还是会慢慢的涨起来了，最后涨到让绝大多数人跟房租的支出基本持平，这是我自己的一个判断，只是说等待的过程中可能会比较难熬一点。

我觉得一开始大家都会比较辛苦，然后每个人都在博弈，都在房租涨价所带来的生活的压力，和我们每个人在这中间追求梦想的动力之间权衡摇摆。如果说你的梦想只能限定在这个地方，你想要在北京生活，你就是爱这个地方，哪怕你付出的生活成本突然提高了一些，也只是会让你付出更多的代价。

如果你是真心所向往之，也就只能咬牙忍一忍留下，慢慢等着，因为总是会有另外一些人会有权衡之下做出另外的选择，比如说有些人觉得其实我没有必要是这样，我觉得我的人生就一次，我想要的生活我可能在别的地方也能实现，我追求的梦想在其他的城市或者其他的地方也能做到，或者我一开始就打算回家选择一份安稳的生活，北京只是我想来见些世面或者闯一闯，或者是我来体验更多的生活，这些人可能这个时候他就会选择离开，那就会有人选择去另外的地方去过更适合自己的生活。

其实这两者之间，你无论是去或留，只要是在你的权衡之下自己的选择就好，这中间没有说存在一个逼迫的问题，也没有什么优劣和高低之分，不是说你留了你就牛逼了你走了你就怂了，不是这样的，而是我们在同样的境遇下所做出的对你自己来说更幸福更有力的更适合的一个选择。

那么在这种情况下慢慢的等着大家都有了自己的判断和选择以后，也开始付诸行动了以后，其实北京的房价和薪资的关系之间，它会慢慢地去恢复一个平衡。

我觉得时间的问题总会恢复平衡的。假如它恢复不了平衡，如果永远没有一个人走，所有都硬在这儿挺着，或者不排除走的人特别少，留的特别多这种情况，如果真是这样，其实也不是我一个人面对这种困境。其实大家都一样，对吧？改变不了大环境的事情，我只能先接受下来。

▼写在后面

看上去一线城市的人那么多，不孤独的没几个，周末有那么多，属于自己的没几个，话剧展览那么多，看过的没几个......

一个人被生活摧毁的模样新闻里见过很多，一群人被生活摧毁的模样我们也耳熟能详。眼前的苟且和诗与远方，所有人都在教我们抉择，似乎做了决定生活就不会再次崩坏，但也许这两者之间根本就可以共存。就像俊俊可以开垦一篇荒芜的院子，里面种着菜还装着一群孩子难忘的春游。

选择，似乎是能用数学逻辑轻松解决的问题。往天平的两边加加减减，重的那一边就是正确答案。但生活不会这么简单，但好在不简单，生活就不会是非此即彼的单选题。

离开还是留下，或者活着的姿态都是苟且的拥抱诗与远方。但又有什么关系呢？生活就是靠着一个又一个在交叉路口的暧昧抉择，形成结局的顺利成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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